普罗

*高中同级生设定，芥宠敦。校园霸凌提及，OOC警告，请注意避雷

p.s：本篇是一直都很想写的《倏尔之间》的B面，可以看作是同系列的part.2

 

 

我遇见你，我记得你。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，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。——杜拉斯《广岛之恋》

 

1

敦走进教学楼里的时候，外面还下着大雨。书包里放着的那把备用伞上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，雨水把肩头和膝盖以下的布料完全打湿，鞋子更是湿透了，袜子黏在脚上，重得他抬不起脚。

敦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，才把伞收了起来。生怕雨滴溅到两边的行人身上，他特意选了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，还将甩水的力道放得很轻。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就在他想要把伞放进门边的伞筒里时，一人撞到了他的后背，揪住他的后领，把他提了起来。

双脚离开了地面，失重感让他悚然一惊，本能地挣扎了起来。身后传来了冷冷清清的声音，敦听到那人说：“喂，你把雨水甩到我身上了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敦爽快地认错道，“那个……请问……您可以把我放下来吗？”

他的语气那么谦卑，反倒叫后面的人愣了一下。芥川困惑地歪了歪脑袋，松开了手。

敦跌坐到了地上，就势转过了身，这才看清了始作俑者：黑色的头发，两鬓的发尾被任性地挑染成了银灰，这人浑身都散发着“生人勿近，人挡杀人”的气息。敦不由自主地在他的眼神下瑟缩了一下，向后退了两步。没想到他身高和敦差不了多少，却还是能把敦整个人提起来啊，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——

“你不站起来吗？”芥川冷声问道，“说起来，你是哪个班的？叫什么名字？”

他问这个，是想要之后找我麻烦吗？

敦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，眨了两下眼，撒腿就跑。

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，芥川下意识地追了上去，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衣领。

“你跑什么？”芥川快被他气死了，“是听不懂人话还是——”

他举起了拳头，敦赶紧闭上眼睛，抱住了脑袋。

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芥川的手被值班的教导主任抓住了。与谢野晶子恶狠狠地瞪着他，拖长了尾音道：“芥川龙之介，说了多少次了，去给我把头发染回来。”

芥川无语地指着敦的脑袋，漠然道：“老师，我只染了这么一点儿你就天天盯着我？看到这个了吗？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满头银发哦？”

“少废话了，别人那是天生的。”

“什么，这不公平！”

所谓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，天道好轮回，敦以为芥川的力气已经够大了，想不到老师还是更胜一筹。芥川被揪着后领从敦的身边扯开，气急败坏地扭过了头，朝与谢野嚷嚷道：“我要向PTA投诉你！”

“去吧去吧。”与谢野提着芥川的衣领，不甚在意地打了一个哈欠，“去之前记得给老娘把头发染回去。”

2

尽管一大早就欣赏了一桩闹剧，敦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起来。

他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了教室，一如既往的，没有人注意到他，更不会有人回头和他打招呼。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椅子，确定它没有少腿儿之后才坐了下来。

还好，没有该死的恶作剧。看来今天是他的lucky day。

他打开了书包，拿出了第一节课要用到的现代文课本，放到桌上，这才发现桌面上多了两行不太起眼的小字，宛若挥之不去的隐秘诅咒，赤红的笔迹写着——

“中岛敦，丑八怪”

“中岛敦，没人爱”

3

学校规定每周一下午都要进行大扫除。芥川作为与谢野晶子钦定的违反校规者，憋屈地提着两大桶污水去走廊的洗手间倾倒时，又一次遇见了早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银发少年。

少年低着头，袖子和裤脚都卷了起来，看上去既清爽又干净。如果不是他在做的事情有些奇怪的话，芥川是不会产生捉弄他的想法的。

敦站在角落里，奋力地用抹布擦拭着桌面上那两行小字。旁边的水龙头已经关上了，可不知为何，敦还是感到脚上一凉。他错愕地低下头，看到脚上的两只白鞋子被泼过来的污水打湿成了墨色。

“对不起啊，”芥川把脚边两个污水桶扶好，朝敦比了一个鬼脸，嘴上却是正儿八经的道歉，“我手滑了。”

敦抿了抿唇，芥川看到他的眼眶有一瞬间的发红。不过那短暂的一两秒过后，敦的神情恢复了原状，他甚至还对芥川笑了一下，淡淡地说：“没关系。”

没关系，这还没关系？这家伙是脑子不正常吗？

芥川本想激得敦和他打一架，然后借机让他和自己一起接受这倒霉的惩罚。但是这一拳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，不痛不痒。芥川顿时感到了索然无味，又觉得有些好奇。

他凑近了敦，难得地啰嗦：“怎么，你把墨水撒在桌面上了？你知不知道校规很严的，破坏公物要赔钱还要记过，何况待会就要卫生检——”

他眼神儿很好，余光一瞥便看清了桌上的字，顿住了。敦立刻把抹布扔了过来，遮羞般地盖住了那两行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的字迹。
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芥川若有所思，别扭地读出了那个名字，“你是中、中岛敦？”

——怪不得眼前人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，就差把“不想惹麻烦”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。

他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是人的，但是让他道歉吧，他又实在开不了口。最后他采取了一个迂回的方式，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命令道：“放学和我去吃冰淇淋，我请你。”

敦诧异地看了他两眼，很快移开了目光，盯着桌面，摇了摇头。

“不了……今天，要到很晚。”

4

虽然敦拒绝了芥川的邀请，但芥川还是厚着脸皮黏上他了。

敦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魅力，有幸赢得了这尊大神的青睐，然而屡次求问而不得解，只好放弃了。

芥川家恰好与中岛家在同一个方向。芥川当初试图跟踪，敦也没拦着他，两人便自然而然地获悉了彼此的居住地。从那天起，芥川每天都会在家门口、或是教室门口等敦，和他一起上下学。

敦本来还觉得芥川不可理喻，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，芥川其实也没有什么朋友。

“所以，”敦试探着问，“你是因为寂寞了，才来找我的吗？”

“你说谁寂寞了，我是可怜你才陪着你的好不好。”

芥川在学校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盒果汁，吸管刺破了顶端的锡纸，他喝了一口，发现是不喜欢的橘子味之后便顺手往旁边一递。

敦自觉从他手里把果汁接了过来，瞪着芥川咬过的吸管犹豫了几秒，还是状若无事地咬了上去。

“你——”夏天的蝉鸣聒噪地萦绕在耳际，芥川烦躁地欲言又止，“你就没想过，可以把吸管换一头吗？”

敦看到他的脸很红，忍不住笑了出来，调侃道：“有区别吗？换过来，我不也得喝你的口水？咦，龙之介同学，你的脸好红啊，请问你是害羞了吗？”

芥川羞恼地揉了他的头发一把，哼哼唧唧地说：“你学坏了。”

敦不知道芥川为什么会和他一样独来独往。虽然他的外表的确有三分高冷七分孤傲，一看就是十分的不好相处，但本质上，芥川还是挺能说会道的，无论何时搭上话来都不会叫人尴尬。

重点是，他很自信。

自信的人总是闪闪发光的，就好像太阳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。

敦简直不能理解芥川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。

——尽管他本人也没觉得这是“沦落”。

“别说我了，”芥川又一次在敦提到这个话题时岔开了，“你先说说自己。”

“我有什么好说的。”敦把果汁盒扔进了垃圾箱里，“一看就能明白。”

芥川想了想，柔声问：“为什么你会被班上同学孤立？”

“你知道吗，在日本，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曾经见证过至少一起霸凌的发生。光是去年一年，被上报的霸凌事件就高达五十四万起。”敦平淡地说，“这只是记录在案的数量，还有更多的受害者被掩藏在了权力的保护伞下，没有曝光。和他们比起来，我只是被孤立而已，有什么好纠结的？”

“是吗，”芥川嘲讽地勾起了嘴角，“那些老师是这么告诉你的吗。是了，老妖怪就是老妖怪，习惯了几十年都没有进步的体制，怎么可能会有所改变呢。”

听到他出言不逊地讽刺老师，敦不悦道：“不是他们告不告诉我的问题，这是事实——”

“中岛敦，你搞清楚，”芥川打断了他，“不是身体上的虐待才叫霸凌，冷暴力也是霸凌。而且，冷暴力总有一天会发展成其他形式的欺凌与压迫。你已经因此而受伤了，这个问题不能得过且过。”

敦小声嘟囔了两句，别过了头去，不理芥川。因为那声音太过微弱，芥川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。

敦说，你别多管闲事。

5

敦站在教室门口等了又等，又一次没等来芥川，倒是等到了巡逻的老大爷，催促他快点离开。

自从他说了那句“多管闲事”之后，两人就陷入了不尴不尬的冷战状态。敦搞不懂芥川哪里又被刺激到了，就算在走廊里打了照面，他也不愿意和他说上一句话。

不过，这对他来说也只是回到了遇到芥川之前的状态而已。

没有什么好难过的。

他默默地背好了书包，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擦黑，离开了教学楼，快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，却被几个人堵住了。

“中岛敦。”为首的是班上的学习委员。他朝敦走了过来，伸出了右手，“你没交教辅资料费。”

敦看着他手里挥舞着的花名册，不自觉就用了敬语：“我上午才交过，您还在我的名字后面画了勾。要不，您再确认一下……？”

学习委员把花名册摊开来，指着他的名字说：“你看，没有的。”

敦盯着花名册上他那空荡荡的一行，只觉得头皮发麻。上午他明明看着学习委员画下了记号，眼见为实，他坚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，怎么可能一下子……除非这份名单被偷换了。

他抬起眼，偷看了一眼等在学习委员身后的那几个身材魁梧的男同学，发现其中有一位还不是他们班的。

“啊，抱歉。”敦说，“是我忘了。我身上没带钱，明、明天再交可以吗。”

“既然要明天交，那就要算上利息了。我帮你瞒着，不汇报给老师，”学习委员把名单收了回去，“你明天多拿一倍过来，就当是交个朋友了。不然——”

他暗示性地侧了侧头，看向了他的伙伴们。

敦想起芥川说过的话，心里又酸又疼，拼命地咬住了下唇，才没让眼泪掉下来。

教辅资料费不是一笔小钱，他要怎么和父母说才行。

“我、我没有那么多钱，”敦扯着嘴角苦笑道，“能不能少一点？”

学习委员沉默了两秒，才说：“看来最近你增长了不少自信，我想和你做朋友都不行了。”

“不，不是——”

“但是，你知道你的那位新朋友是什么人吗？”

学习委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：“3班的芥川龙之介，说起来也是风云人物呢。在你转校过来之前，他害得我们年级一位男生跳楼自杀了，你知道吗？”

这话落到敦的耳朵里，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。

敦愕然了将近一分钟，才堪堪回过神来，笃定道：“这不可能。”

“有什么不可能的。”学习委员说，“他看起来不就是一副不良的做派吗？”

“那个人确实看起来很凶，但是，”敦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，朝学习委员吼道，“要论不良，他比你们不知要好上多少倍！至少他绝不会像你们这样，拉帮结派地欺负弱者！你们这些人，就该当作太空垃圾扔掉——”

学习委员给了敦一拳，把他打到了地上。

“我看你是活腻了。”他狞笑着捋起袖子，“也好，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。”

方才的勇气泄了个一干二净，敦捂着被打肿的右脸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，想要逃跑双腿却发着抖不听使唤。眼看着学习委员的拳头越靠越近，敦用手遮住了眼睛，在心里默念道，芥川龙之介，我要是死了，你可要给我记住，我是为了维护你才走到这一步的。

忽而听得噼啪两声，对方的拳脚没招呼上来，反倒像是突然蹿出来的什么人打倒了。

敦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打开了一条小缝，从缝隙里看到学习委员倒在了地上，而把他揍飞的人就站在他的边上，按着肩膀活动关节。

“还好我今天留了下来……中岛敦，你把手放下来，好好看清楚。”芥川把外套扔在了地上，冷冷地命令道，“以后不许再觉得自己没人疼、没人爱。”

在扑向另一个人之前，芥川按着领结，干脆利落地扯下了胸口的领带，甚至还有闲心回头朝敦笑了一下。

那是敦在他脸上见过的最为桀骜不驯、最叫人怦然心动的笑容。

“你可给我看好了，我现在可是不折不扣地为你打架。”他说。

6

芥川收获了一身伤，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。直到把敦送到了家门口，他才终于开了口：“那个，咳，我能进去坐一坐吗？”

“可以哦？”敦为他突如其来的请求感到一头雾水，“反正我爸妈平时都不在。”

“啊，这样吗。”芥川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媚了起来，“那，我即使留宿也可以吗？”

敦：“？？？”

晚饭他们吃得很简单。敦煮了两份面，打了两个鸡蛋，考虑到芥川伤得比他重，盛面的时候，他把自己的鸡蛋夹到了芥川碗里。

芥川又给他夹了回去。

“你为什么不干脆多煮一个？”芥川有些哭笑不得。

敦耸了耸肩：“最后两个了。明天再去超市买。”

“我可以陪你一起去。”芥川忙说。

“你不生气啦？”敦好奇道，“还以为你会一直都不想搭理我呢，小气鬼。”

芥川惊讶地张大了嘴：“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负心汉，我刚刚才为你打架——”

“好了好了，你别这么说。”敦红了脸，“我受不起。”

于是芥川不说话了。

两人相顾无言地把面吃完了，敦从家里找出了医药箱，给芥川涂抹上药。

“说起来，”敦说，“为什么不想回家？”

因为姿势的缘故，敦靠得很近，芥川可以看到他低垂的睫毛。

“我爸不允许我打架，”芥川无所谓道，“回家也是挨揍，所以不想回家。”

敦拿着棉签的手顿了顿，沉声道：“……抱歉。”

芥川看着他处理完一条手臂，又换到了另一边，哑着声说：“其实，他们说的是真的。”

“嗯？”敦在专心给他处理伤口，回答起来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“有人因为我，自杀了。”

敦停下手，凝视着芥川银灰色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我不信。你把事实一字不落的告诉我。”

“你为什么不相信？”芥川好笑道，“事情发生的时候，你还在你的县城高中里呢，凭什么说得那么笃定。”

“不管，”敦挺起了胸膛，“我反正就是知道。你要让我相信你的说法，就把事实告诉我，让我自己做判断。”

“……中岛敦，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强势的人呢？”芥川咬牙切齿，“你就只会凶我。”

“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。”敦抓紧时间缠好了绷带，在芥川对面坐了下来，理直气壮道，“好了，你快说。”

他似乎能感觉到，这件事就是芥川一直以来的心结，所以他必须知道。

知道，然后才能解救芥川，就像今天芥川解救了他一样。

“你听说过黑羊吗？”芥川问敦，得到了否认的答案后，他说，“一个诚实的人来到了偷盗者的国度。人人皆以偷盗为生，他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，所以，最后他饿死了。”

“我就是那只黑羊。”芥川伸出了手，将敦额前一绺过长的刘海挽到了耳后，好看清他的表情，“但是在我的故事里，死的不是我，而是被我拉下深渊的另一只羊。”

“这太晦涩了。”敦说，“我听不懂。麻烦你说得直白一些。”

芥川：“……”

——是想要表述得委婉一些的他的错。

“高一的时候，我也是‘他们’之一。”芥川垂下眼眸，“那些欺负了你的‘他们’。”

“我们做的事情和你今天遇到的差不多，但是更过分。我不太想回忆……总之，到了高一的后半段，我开始觉得没劲了。”他娓娓道来，“我不会劝人，也没有太过正义的念头，就只是冷眼旁观。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钱，我只会把我的那部分还回去；打架的时候我能拦就拦，不能拦也不会出手；还有其他一些，”芥川皱了皱眉，“很侮辱人的行为，我基本也只是不参与。久而久之，有人发现了我的异常。”

“我想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吧，可能很早就忍受不了这样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身上的生活了。但是他很弱小，在组织里，——对，当时我们自称为‘组织’，很好笑吧——属于最底层的那类人。他不敢自己跑，就拉着我和他一起。我那时仗着自己打架厉害，天不怕地不怕，随口就答应他了，后来才知道，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。”

“啊。”敦惊讶地捂住了嘴。

芥川笑了笑，把衬衣脱了下来，背对着敦。敦看到那背上全都是伤痕，忍不住用手摸了摸。

伤口结了疤，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痕迹。

有些痛苦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。

“你爸爸是因为这个才不让你打架的吗？”

“这是年少轻狂的代价。”芥川点了点头，淡淡地说，“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打架，为自己，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他。不止是原先的伙伴们，就连被欺负过的人也在找我们的麻烦。我擅长打架，没什么人敢来找我，但是他，他——”

敦已经明白了。

芥川把衣服穿了回去，在系扣子的时候，敦从后面抱住了他。

“其实，你自己也知道不是你的错。”敦心疼地搂紧了他，“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无可奈何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芥川闭上眼睛，“但是我放不下。”

“所以，今天是我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为你打架，中岛敦。”芥川拉着敦的手臂把他推开了，“我为他打了上百次的架也没能救回他，因为我只是一介凡人，成为不了英雄。我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准时赶到你身边，所以，你必须学会自己坚强起来。”

“可是我，”敦怅然地看着被芥川甩开的手，“做不到。”

“你今天不就做得很好吗？”芥川神秘兮兮地朝敦一笑，“你不缺勇气，也不缺正义感，只是缺少那一点点自信。”

他伸出食指，亲昵地点了点敦的鼻尖：“这位先生，能不能给在下一个帮助你找回自信的机会呢？”

7

敦觉得芥川上辈子一定和自己有仇。

要是知道芥川说的方法是这个，打死他都不会同意的。

“呃，”班长为难地看着登记表，“你、确定？”

——我不确定。我当然不确定。

敦小心翼翼地朝玻璃窗上瞧了一瞧。芥川斜靠在门口，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便探了个头，银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大大的威胁。

“哦，是的。”敦干巴巴地说，“我想报名参加运动会五千米长跑。”

“天啊，太感谢你了，中岛同学！”班长喜极而泣，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，“我们班不用弃权了，真是太好了！”

“为了讨好他们，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！”敦越想越觉得亏了，把笔往桌上一扔，宣布了罢工。

芥川每天放学都压着他练习跑步，到了晚上还要监督他学习、写作业，甚至隔三差五地就耍赖皮、留宿，他都快对这张脸产生生理性的厌恶了。

“笨，这不是为了讨好他们。”芥川戴着黑框眼镜，给敦对着数学作业的答案，“当然融入他们也是目的之一，毕竟我们这类人的做法——”

“他们那类人——”敦纠正道。

“毕竟他们那类人的做法就是，把目标从人群里孤立出来，让你产生‘就算求助了也不会有人愿意帮我因为我很差劲’的想法，再继续之后更糟糕的行为。”芥川说，“但是我的目标始终都是让你重建自信。跑完五千米是一项辉煌的成就，相信我，你之后会懂的。”

“我相信你啊，”敦喃喃自语道，“我从来都相信你。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……”

“嗯？”芥川抬起头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
敦拼命地摇头，捂住了嘴：“什么都没说。”

芥川看着叛逆，想不到成绩还挺好。明明性格差得要死，却独得上天恩宠，雨露均沾，随和如敦都忍不住要感慨一句，老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！

敦咬着笔头，傻傻地看着芥川，不知不觉就出了神。

他戴上眼镜的样子可真好看呐，不知道他在班上学习时会不会戴呢，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就好了——

头顶被书本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，敦猛地回过神，发现芥川正扬着眉看他。
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他语气不善地问着，眸子里却夹杂星星点点的笑意。

敦喉结一滚，想也没想就回答说：“在想你。”

气氛登时冷了下来，敦张了张嘴，想要收回几秒前那句话，又终归是舍不得，索性闭了嘴，等待芥川的判决。

“你——”芥川歪了歪脑袋，面无表情地问，“是同性恋吗？”

“不是。”敦回答得很果断。

芥川“哦”了一声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，也不知是在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。

敦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，飞快地说：“但是我喜欢你。”

芥川又“哦”了一声，这回听得出是在高兴了。

敦等了一会儿，迟迟没等到下一句，恼羞成怒道：“就这样？就一个‘哦’？”

没等芥川作出回应，他又变了脸，带着十足的委屈说：“是了，我这么差劲，你肯定不会喜欢。我这种人，就不配喜欢别人。”

芥川叹了一口气，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两片唇瓣，不准他再说。

“你装得还挺像，就会拿捏着我的软肋不放。”芥川无奈道，“下次再这样撒娇，我可要生气了啊。”

8

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那五千米的。

平时和芥川一起练习的时候，明明还没有这么累。也许是人一站上赛道，就会忍不住想要跑得快一点、再快一点吧。

敦记得芥川事先的叮嘱，没敢自大到去争抢一个名次。可即使是这样，他还是累得半死不活，到最后几圈时，脑子已经糊了个彻底，看着前方人影都觉得是重重叠叠的。

——如果他没死在这塑胶跑道上，回去一定要把手办扔了，从此告别宅男生活，做一个热爱运动的现充！

恍惚间，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不小的骚动，摇晃的视野辨不清具体情况，只听见与谢野晶子大吼着“小混球不准过去”，旋即人群中蹿出了一团黑色的影子。芥川不顾学生会的阻拦，横跨了跑道，径自跑到了他身边的足球场上。

“我来陪你跑完这最后一程。”他说。

“你，你，你，”敦上气不接下气地说，“你疯了。”

还有一句，被处分了别拉上我，可是他没力气说出来了。

“知道了。”芥川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脑电波，“被处分了不会拉上你的。”

喉咙干得要冒火，腿更是疼得不像是自己的。敦张大了嘴，艰难地喘着气：“芥、芥川，我、我——”

“想放弃了是吗？”芥川在内场陪跑，气定神闲得如同在散步，“唔……”

芥川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，拖长了的尾音却静静地催促着敦不要停下。敦挤出最后一丝余力，瞪了芥川一眼，芥川却咧开嘴笑了。

“加油啊，”芥川不着痕迹地拍了他的后背一下，向前跑了两步，给敦留下了一抹坚毅的背影，“跟上我。”

敦想起那个雨天，揪着他衣领的芥川张扬跋扈得仿佛一个混世小魔王。

如果他不曾遇见他，不曾走近他，不曾从他手里接过那盒甜得发腻的橘子汁——

敦不会知道身边还有如此温柔的存在。他用余光瞥着芥川，暖洋洋的滋味顺着目光沁进了骨髓里，打碎了他曾以为固若金汤的屏障。

赤裸裸的心脏终于再次被捧向了阳光，敦深呼吸一口气，三步并作两步，一鼓作气迈过了那条原先遥不可及的终点线。

芥川早有预料地伸出手，捞起了想要就地躺下的敦，把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。无视了包围了运动场的茫茫人海，无视了挤在终点附近的工作人员，无视了拿着矿泉水和毛巾缓缓走来的敦的同班同学，芥川拨开了敦汗湿的刘海，在他湿哒哒的额头上烙下了一吻，极温柔、极温柔地说：“中岛敦，你知道吗，你是我的骄傲。”

他的骄傲。他的珍宝。

9

敦在体育馆里洗了澡，出来的时候，整个人都兴奋得像是喝了假酒。

“你看我说什么，”芥川颇为自得，将功劳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，“这个方法很有效吧？”

“嗯。”敦笑得眉眼弯弯，“现在的我，感觉可以做任何事！”

芥川眨了眨眼，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，淡然地眯起了眼睛，问道：“比如？”

“比如。”敦用的是陈述口吻，却没有把话接下去。

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牵起了芥川的手，拉着他跑出了学校。

因为体力消耗过大，敦在保健室里躺了很久，此时已是到了黄昏，街上充斥着来往的人群和车流。华灯初上，敦带着芥川在琉璃的光与影间穿梭，像是两个小孩的一场不谙世事的逃亡。芥川任由敦牵着手，跟着他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公园里。

“这是——？”

芥川从没有来过这里，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些愣怔。

“这是我的秘密花园。”敦松开了手，转身对着芥川傻笑，“在认识你以前，那些‘不高兴’的时候，我会一个人来这里，坐在上面看日落、看星星。”

他指了指右手边的攀爬架。

架子一看就是给孩子用的，以他们的身高，随随便便就能爬上去。但是敦的身形摇摇晃晃，站在下面帮他抱着书包的芥川看得心惊肉跳，索性把东西都扔到了地上，张开手臂护着他。

“你慢点儿……中岛敦，你不喝酒也能醉的吗！”

敦爬到了最高处，站在栏杆上，转身看着芥川笑。远处飘来的零星灯光将他的脸颊晕染成了绯红，敦将双手放在唇边，作出了小喇叭状，朝芥川喊道——

“芥川龙之介——你——是——我的英雄——我——喜欢你——”

万籁归于寂灭，刹那即是永恒。时间与心脏一同停滞，定格在了芥川微微发红的眼眶上。他说不出话来，嘴唇微微张开，又闭上，终究是发不出一个成形的音节。

打破这无边寂静的，是敦的纵身一跃。

他从两人高的攀爬架上跃下，而芥川牢牢地接住了他，与他一同滚到了地上。

“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，”芥川轻斥道，“距离那么近……”

“没什么，我本来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。”敦仍是笑嘻嘻的，捧着芥川的脑袋，亲亲额头又亲亲唇角，爱不释手，“大英雄，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，要去拯救下一个‘我’吗？”

“好酸啊，中岛敦。话是酸的，吻也是酸的，你到底会不会接吻。”

芥川嘲讽了一句，按住那双作恶多端的手，狠狠地吻在了敦的唇上。

“没有下一个‘你’，记住了，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。”

——世界偌大，我渡你一人却足矣。

 

——END——

 

注：1、PTA：日本家长教师协会，非政府性保护青少年组织，影响力很大

2、校园霸凌相关来源于日剧+少量亲身经历，数据来源于google，是日本2018年公布的统计

 

受篇幅限制没有展开写，不知道有没有把意思表达清楚，挠头.jpg

这个系列（？）应该不会有3，我要去学习写小甜饼了，一点也不甜的我不配写同人（）